我小时候就坐着这样的板凳。家里剁肉、切菜的两块案板也是李家祖上的牌匾改的,原本一块是“正大光明”,一块是“爱民如子”。后来有亲戚说:“牌位改成板凳,牌匾改成案板,太不吉利,怪不得你家五十四年不出高官。”
父亲不善交际,朋友不多。他一生的知己是他的小学、中学同学杨向森,两人都是1914年生人,还有亲戚关系,我管杨向森叫三舅。
杨向森毕业于燕京大学历史系,因生活动荡,这对好朋友少年离别,在五十岁时才重逢。两人当时都退休了,重逢后常互请吃饭,谈论古诗词,同住在北京却频繁通信。杨向森有一封信的最后一句话是“全班同学你第一”,夸父亲有才华。
右为杨向森(1970年)
父亲一生平淡,杨向森则半生惊险。在解放初期,杨向森参加了南下工作团,先在江西省政府工作,后在江西省医学院任教,讲授马克思主义基础课。
他唯一的女儿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,在校期间谈了一位男友,是上海人。杨向森夫妇不同意,理由是上海和北京生活习惯不同。她工作后又谈了一位男友,还是上海人,杨向森夫妇还是不同意,她就卧轨自杀。
她未死成,双腿残疾了。活过来后,单位照顾她,让她在家里完成建筑设计工作,不必上班。
杨向森的夫人是教员,在六十年代一次开大会喊错了口号,被学生围打,她不堪受辱,在学校拘留所里自杀了。女儿双腿残疾,无法自理,平时靠母亲料理起居。杨向森到派出所给夫人注销完户口,回到家,发现女儿已上吊自杀,这次她死成了。
杨向森五天内失去了妻子女儿,精神一度失常。为了搬离江西医学院这块伤心地,他选择了提前退休。
他投奔了在北京的妹妹杨向春家,整日在北京图书馆里消磨时光,也就是在此时与我父亲重逢。他去北京图书馆时,穿西装,左肩挎一个军用书包,右肩挎一个军用水壶,袖子口的扣子掉了,他就把袖子口的布条系成个死扣。